糖罐子

一切风俗捏造为了谈恋爱，请不要深究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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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日翻过去以后，风雨都和软，转眼就是开春。开春有三月三，还远着几日呢，人人脸上都已经挂上了节日的喜庆，反倒是庙里空下来了。盟主是喜静的性子，索性放庙里呆不住的和自家弟子出去。结果弟子反而不乐意了，挨挨蹭蹭挤他身边，但又不像情愿，看得盟主心里叹气，半命令半哄着叫小孩儿出去，弟子这才得了令，乐颠颠往外面跑。
跑得乐，开门就急促，恰来了一阵风，把佛前奉着的长明灯灭了一半。——苗疆的佛教传承杂，风俗也不同，幽暗的佛堂里延墙染着一排酥油灯。小弟子见闯了祸，还没发个音呢，就叫来人轻轻抵住嘴唇，还冲他眨了眨蓝色的眼睛。
小弟子也眨了眨眼，会过意来，点了点头，悄没声息往外去了。
盟主在屋内取了香，从这头开始，一一挨着把灭掉的灯点起来，点到佛祖面前那一盏，恰好来人也从那头点到这盏，两人一齐点燃酥油里浸着的烛芯。
盟主悄没声息把手收回宽大袖口里。刚才手凑得近，手背蹭着，苗王身上带着早春那股融融的春意，若有似无落在手上，能一路暖到心里。他垂眼默念几句经文，这才对苗王笑道：“王上也有所求？”
“这家的如来佛，据说最为灵验。”苗王背手看他，亦笑，“不过孤王这回倒是来还愿的。”
“王上许了什么愿？”
“这嘛……”

门口小弟子探头探脑的，瞧见壁上人影隐隐绰绰，随烛火摇摆不定，一会儿合成一个，一会儿又分开了。

三月三的惯例，是春始、农忙，也是阿妹阿哥对歌传情的日子，这节日就像山上流下来的春水，哗啦啦把冬日的枯寂都冲没了。
“眼下无事，就想出来走走，谁知道下回得空是什么时候呢。”盟主道，“我知晓苗王诸事繁忙，本来想等节日过了再来叨扰王上的。”
“你此时能来，反而正是时候。”苗王却道，“都忙着过节，也没心思在朝堂上忙着为难我这个当王的了。”
话是这样说，宫里冷清清的，泰半人手被苗王准了假去，怎么照顾王上带回来的贵客，当值的犯了难。最后还是苗王拍板：就带他去看对歌节！
反正无事，说走就走。宫人牵来的马还是上回的两匹，白马记得人，冲盟主打了个亲热的响鼻，又惦记他袖里头藏着好闻又好吃的桂花糖，拿湿热的口拱他。盟主被闹得没有办法，袖子被弄得不成样，漏出来白生生的一节腕，看得苗王啊……赶紧叫人拿白糖打发了，心里还气哼哼骂一句“畜生！”

行到城外，转过江水，就是年轻人爱去的对歌处。苗王说这处是龙王与娘娘结缘的地方，在这处结下的姻缘有两位神明护佑，能一生喜乐美满。苗王不是说书人，弄不来那种口若悬河舌灿莲花，但平铺直叙间，自有打动人的意趣。
远远听到歌声，男声响个四五句，那边姑娘再接上，如是往复三五回，有时断了，有时又有新的人接上。盟主看得好玩，推推苗王，“你不唱？”
苗王心说这里唱对了眼可就是动了心结了缘了，难道要我今日迎个姑娘回去？低头又瞧见那人一双琥珀色的眼里全是笑，甜滋滋的，像个得了趣的小狐狸，就晓得这人是在拿自己寻开心了。
中原的盟主名号听着响，实则也不过是个不大的年轻人，在亲近人面前，还是个少年人样子。此刻捡了块平滑的大石头倚着，听苗王立着唱曲。这片林子生得好，南方的植物多艳丽蓬勃，是毫无拘束的、无所顾忌的。叶子间滤下来点点的光，苗王嗓音极好听，调子也巧，他一开嗓子，整个林子都静了，听他曲曲折折的歌。词是当地话，小弟子听不懂，悄悄凑在师尊身边，问盟主：“师尊听得懂吗？”
盟主脸上有些发红，不知是不是骑马晒的，先是摇了摇头，又点了点头。

苗王歌一遍，对面立出来一个女子，头巾上簪了朵杜鹃花，俏得人不敢多看。她昂着头回了几句，更是情深意重，甜腻动人，苗王回得几句，待她再唱完，却无论如何不开口了。
“对歌要人帮腔的，我一个人唱，当然对不上了。”
盟主咬着下唇仰着脸轻轻地笑，“好嘛，难怪答应得这么爽快，原来是这里赚我来了。”
“孤王都献丑了，盟主不表示表示，哪里说得过去？”
小弟子看得有点愣，一个盟主一个苗王的，怎么还在这里计较上了？盟主转头问他要琴，是从中原带来的七弦琴，跟苗疆制式不一样，曲子也不一样。盟主横琴在膝头，拨了拨，道：“有些受潮。”便弹了起来。

这种场合，弹不得什么阳春白雪。盟主捡了首扬州城里正时兴的民间小调，活泼泼的，是落在溪头的晨光，叫莲花衔了去。苗人没听过这样的曲子，消息灵通些的，先是认出了苗王，现在又想起了王宫里来了外乡客的事，小声传给身边人知道，你推推我我看看你，全好奇听曲。离得近了的还大着胆子冲客人瞧，苗女可不似中原女子，那眼神热辣辣的，能把这个样貌俊秀的外乡人吞了。盟主把曲子弹到一截就收了手，把琴往外推了推，“见笑，——现在两清了罢？”
苗王不着痕迹把眼神收回来，叫人收起琴。苗人都晓得王上和贵客来了，难免要有束缚，苗王仁慈，便带着盟主要走。那个领头的苗女不依，拿方言喊了句什么，盟主就是听不懂，也听出那口气又香又糯，似春涧似黄莺，喊得苗王脸上含笑，扬声也回了句什么，引得一片哄笑。
盟主猜测：“是表白心迹？”
苗王好气好笑，心念电转，点头答：“不错。”
盟主哦一声。

小弟子背着琴，苦兮兮冲突然一夹马腹的师尊喊：“师尊你慢些！我跟不上呀！”
小弟子南方人，坐船比上马熟练，头一回离地面那么远，本就战战兢兢的。只是师尊无论如何更重要些，怕也得追。
苗王一揽他的缰绳，照旧让马小步慢走，宽慰他：“无事，孤王去追，你跟着就是。”
小弟子还真怕这马撒开蹄子跑起来，紧紧搂着马脖子。
“有孤王看顾，你还不放心吗？”苗王又调侃他一句，不等他回话就抖开缰绳赶了上去。
苗王带来的两匹马都是神骏，跟主人心意相通，更妙在从小生长一起，对彼此极为熟识。蓝天、树影、道旁野火一样的红花，全模糊成流丽的色块。黑马几步追上白马，不消指挥，自放慢了脚步小跑起来，“春风得意马蹄疾。”
苗王凑过身对盟主小声道：“我还担心盟主吃不惯。”
苗疆菜两个特色，一个是辣，一个是酸，外乡人初到此处，的确难以习惯。
好在盟主看样子是个善呷醋的。

闹得久了，到吃饭的时候，苗王领他们去吃米线。这家阿嬷的手艺全苗疆都是有名的，热腾腾的一大锅，却不冒烟，是拿油封住的。另外炒一个香椿，一道菌菇，还有一碟子酸豆角，叫苗王特特放到盟主面前。
小弟子不敢看苗王更不敢看师尊，只好赶紧捞一筷子米线，烫得嘴上差点燎出泡来。
阿嬷上好菜，过来跟客人闲聊：“王上吩咐下来，叫菜里面不好放荤——不好放荤油还怎么做嘛！我试了几次，才想出来拿山珍熬素汤，用菌子代替肉片，鹅油换成茶子油的。你们尝尝，味道不对，不赖我。”
苗王无奈：“阿嬷啊……”
盟主就看着他笑，挑了一筷子酸豆角，咔嚓一声咬下去。
阿嬷笑眯眯地：“你们年轻人，就是脸皮薄咯——”
苗王简直没有办法，“唉呀”一声，硬是转移话题：“不是还有酿雪梨吗？”
酿雪梨是取洱海产的雪梨挖空油炸至金黄，填入冰糖、枣、莲子、松仁、柿饼做的馅，上锅隔水蒸透，甜香扑鼻，能飘出十里地。盟主喜欢甜，眼睛都亮了，苗王这才松一口气，暗暗希望盟主再多吃几块，最好被蜜糊住嘴，忘了这节，再许开口。
他们依着河水坐的，屋外一大丛白色带红心的杜鹃，落在水里，水里的鲤鱼吃醉了，翻开一片金红压碧色的浪。

吃好后暮色渐落，苗王一边走，一边给他们指着各处讲传说、讲故事，他眼睛真亮呀，难怪今天没有星星。——夜空里从这头到那头的星子都装在他眼睛里了，亮得盟主都不愿转眼的。可今天这街怎么分外的短？短得好像几步就走到头了。盟主涵养好，抱怨脸上不露，苗王却晓得他的心音，“要不，再走一遍？”
弟子一下垮了脸，揉着小腿肚子说：“啊？还走啊？”
“不走了不走了。”盟主忍不住笑了，对苗王说，“你去吧，当心误了时间。”
弟子问：“苗王要去哪里？”
广场上搭了高台，燃着篝火。苗疆风俗，人人身上叠着一层又一层银饰，不仅好看还好听，尤其是千娇百媚的苗女，毫不吝啬流转的眼波和曼丽的身姿，被篝火染得红艳艳的，欢喜得纯粹且肆无忌惮。这热闹忽然静了一下，人群分开一条道，有人踏夜色而来，脸上覆着神木面具，发间缀有琳琅玉饰，深紫长袍嵌着无数银色，是篝火也夺不掉的庄严好看。
盟主轻声答：“是要狼王祝福呢。”
苍越孤鸣不仅是苗疆的王，还是苗疆的神、苗人的信仰。在高台上祭完神明，祈完一年的好风雨，就要步下台来，拿圣泉里的水挑选一人赐福。
苗王生得高，穿了这身，更是真正天神下凡的模样。高台下的苗民一一俯下身子跪拜，到最后只剩俏如来一个人立着。——他不是苗王的臣，也不要做苗疆神明的信徒，含笑看苗王矜持又缓慢地走到自己面前，蘸了玉碗里的清水，贴着他眉心十字红纹，慢慢抹开一个符咒来。
“一祝平安，二祝长生……”苗王半边眼隐在黑暗里，半边眼里盛着今晚盈盈月色，“三祝白头时，长与君相见*。”
俏如来咬着嘴唇，忽而踮起脚把额头碰着苍狼额头，轻声道：“王上……你也是。”

盟主此次来苗疆，仍是有正事要做的。中原与苗疆战事既歇，便寻思着要重开商路，盟主此番就是为了此事来的。
苗疆产玉又产银，还有各种名贵的药材，却少耕地，若能和中原互市，对两方都有好处。苗王是爽快人，也深信盟主为人，很容易就把事情谈下来了。这日小弟子随盟主进宫，见苗王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，原来是商帮的管事买下后又回赠给苗王作谢礼的。苗王挑好工匠打磨雕琢好，配上流苏，送给弟子作饯别礼。
嗳哟这哪里使得？小弟子连连推拒，倒是盟主接过细细看了，回头对弟子笑道：“既然苗王都看的过眼，以后送媳妇也拿得出手。”
送了小弟子，自然也短不了做老师的。苗王送盟主的玉佩模样却少见，是伏卧回首的巨狼，身饰卷云纹，乳白色里沁着微微的紫。盟主道：“王上送这么贵重的东西，是硬要从我这里讨一件回礼了。”
送了什么？盟主回来后也没提，倒是来尚同会找盟主议事的温皇前辈“咦”了一声，羽扇一翻，托着玉佩在眼前细瞧，啧啧称奇：“不得了，不得了，千雪家的侄子，胆子倒是很大。”
“他也不是胆子大。”盟主抿了唇，仔仔细细把玉佩在腰间收好，低头说：“是晓得此心与君同……有恃无恐罢。”
这话说的，竟叫温皇前辈都愣了一下，才以扇掩面大笑起来。

后来，或是三月三，或是七月七，盟主年年都要往苗疆小住几日。这个习惯，一直到小弟子出师的那年，都是如此。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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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对歌最后说了啥……
那苗女喊的是：“王上小气，看两眼能掉他肉？”
苗王回的是：“他不掉，我掉。”

然后盟主的玉佩里养的是苗王此生就此一枚的情蛊w 温皇专门科的，所以一眼看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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兔兔的三个赐福来自白居易：世清平，身强健，临老头、数与君相见。
谈恋爱时耍的小聪明，都是情趣……我就是想看他们光明正大地互相撩，但又踩着那根“都是你们多想”的线，看谁先憋不住2333
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弟子：卧槽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