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罐子

挖个深坑屯萝卜。反复横跳,随缘填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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帕金森

父亲是在09年左右确诊的。

在那之前他已经开始有一些症状,手抖,头晕,平衡有问题。那时候以为是职业病的缘故——父亲是非常天赋的外科医生,那一行颈椎都容易有问题。

但像家里(或者说父亲)的很多事那样,我并没有被包含在需要知会的人里。就像他和母亲离婚的决定、和其他女性一起生活、第一次因肺炎住院、植入电极……我从未被包括在做决定的人选中,永远都是在奶奶夹杂着怨忿的不懂体谅的指责声里才知晓的。

而我一直在逃避……和其他让我恐惧的事物不同,我拒绝了一切对帕金森的了解和研究。我知道那是会缓慢剥夺去人的行动能力的疾病,但我拒绝了解进程,拒绝阅读文献和别的病人的传记,拒绝参与网上论坛。那是我的大象,我拒绝谈论,好像那就会让事情正常。

那当然是痴心妄想……他逐渐失去平衡能力,在摔倒后无法站起,然后是对快乐的感知,对肌肉的控制(所以在看比利林恩的时候我对有一段非常崩溃……),语音、吞咽、基本反射。当我和他说话的时候,他只能看着我长篇大论,听任我把心里的腐烂的水舀出来,不堪地摊在两个人之间,像聚光灯前的鹿,或者等待屠宰的牛。那时候我有快意吗?因为我期望已久的交流和亲密因这种缘故不得不上演了?他必须倾听了,困在椅子里,没有工作和他的母亲作为借口。口中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长久地无法说出一句话,只要我的言论确定连贯,就可以长久地、不被反驳地倾吐下去?我可以原谅他了——他稳定的表象是微妙的平衡,任何再小的不适也足够把他推过the point of no return.到了这步田地,还有什么好不原谅的?

然而我也记得……那时候我动手术,他亲力亲为地处理伤口,他凑在伤口上,我看到他的头顶和手指投下的阴影。我修剪园里的灌木,他站在阳台上指挥。我在医院的走廊里,他从走廊一头来找我,英俊并且强大,in his elements。夏天躺在凉席上,聊一些诗词歌赋和废话。三分钟热度的每周游泳。一起完成的仿几米的画和刻章。出国后给我买贵而并不讨我喜欢的礼物,我的exasperation,他小心翼翼的、献宝的表情。而我抚过他不会再去触碰的医书、荣誉、手术视频,抚摸地上轮椅交错的痕迹,住在按照他的口味装修的房子里。他困在身体里,而他的幽灵穿梭在我生活的每时每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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