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罐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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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高家副本]高演中心小段子两则

*just清理一下硬盘。

*叔侄兄弟向……大概。

*不可能有续。

*

我思不远

1.

高延宗第一次见到高演是在春末夏初的时候,他在久居封地的父亲的带领下,回京拜访祖父。

本朝尚佛,宫中遍植枝叶饱满的菩提树,在阳光底下润润的一层油光。他甚少穿这样华美拘束的华服,在这渐渐热起来的天里觉得手脚都被缚住。少年人的心思不在昏暗的殿中,趁着父亲和祖父谈话间悄悄溜去了后院——他惦记着进门时候瞥见的一池净水,池中莲花已经开了一二,粉白晶莹,十分可爱。

他在池边摘了鞋袜,把赤足伸进碧绿的池水里踢水花玩,玩的起劲的时候一抬眼才看见对面多了个人。说是“多”,是因为那人身上穿着素白底色茜红色菱格填燕纹的春服,因为走动的缘故,令他想起王府上养着的一对红白锦鲤*,游动时纤薄的鱼尾也是一样的翻动起伏,倒真像是池水中化出的精怪。高延宗看的有些愣,脚踢到半空中忘了要动,野史轶闻上听到的故事走马灯一样挤在脑子里。

那人看见他了,细长的眼睛往他这里看,好像是笑着的样子,侧了头问他,“你不在殿中陪着你父王,到这里来做什么?”又看了看他身后,“没有人跟着你么?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是谁?”高延宗反问,又看见他怀里抱着一堆帛书,指着问他,“这又是什么?”

那人走近了,略弯下腰给坐着的他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。他认不全,只觉得非常瑰丽。“我看不懂。”

“没人教你么?”

“他们不管我的。”

那人微微眯起了眼,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,但是对他说话还是非常温柔,“是我给母妃抄的佛经。”

“母妃?”高延宗瞪圆了眼睛,想起父亲的话,从池子里翻出来,“向六叔叔问好。”

那人这下才真的笑起来,高延宗发现他嘴角天生生得翘,不笑也是笑的样子,但只有真笑才会带着狭长凤眼也弯起来。“不用这么拘礼,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。”高演对他说,低头看他湿漉漉的衣服和踩在白玉池台上的光脚,“硌着不疼么?你鞋在哪里,我替你去拿。”

“不疼的。”高延宗摇了摇头,咬着嘴唇,“多谢小叔叔。”

高演听出他的意思,又喜欢这个称呼,想了想说,“那跟我来换身衣服吧。宫里阴着呢,要着凉的。”

高延宗跟在他后面,四顾打量,这里树木葱郁,却不见一点艳色,非常清静,问他,“这是什么地方,怎么还有净水池?”

“是我的寝殿。”高演偏脸过来告诉他。

高延宗觉得不可思议,“你住在佛堂里?”

“我信佛,要日日礼佛,父亲特意为我造的。”高演带他进了殿,把帛书搁在窗前木桌上。窗外藤架上爬满了女萝,将桌面染上招摇散漫的影,洒进来的阳光都化作了清凉的绿意。他从箱子里找出叠好的衣物,往高延宗身上比划,笑道,“可能大了些。”

的确是大,可高演瘦削,他的衣服穿在高延宗身上也没有显得非常宽大。高延宗穿衣服的时候弄乱了梳好的发髻,高演无奈,把他按在椅子上为他整理。

“你身上薰了什么?真好闻。”高演的袖子滑过高延宗的肩头,他偏了头仔细去嗅了嗅。

“是杜若做的熏衣。你要喜欢我让宫女去帮你备几个。”高演微凉的手压在他头顶,“别乱动。”

高延宗果然不敢再动,只是不着痕迹的闻了闻自己身上,高演给他的衣服上也有淡薄的香气,疏疏落落,十分动人。他等到高演为他束好了发,才问,“小叔叔也没有僮仆管么?”

他早就看出这位六皇子的寝宫简朴的有些过头,与周边一片金碧辉煌完全不同,寂静的如同在深山之中,制备的衣物也是素色的多。高演的手顿了顿,才为他束上玉簪,“我要参禅,不方便的。”

高延宗皱了皱鼻子,“好多规矩。”

高演就笑,“一个人就是一个人的过法。”他替高延宗整理好,问他,“我要去母后那里,要不要叫人送你回大殿?走了这么久,兄长该担心了。”

“他们谈的事情我听不懂,好无聊。”

高演想了想,“那你跟我去找母后,我差人去告诉父皇和阿兄一声。阿湛和唤云应该在她那里,你跟他们去玩好不好?”

高延宗回过头去看他,他的眼睛生的与常人不同,要浅上一些,看起来像是猫的眼睛,他声音平平地道,“小叔叔觉得延宗是个孩子吧。”

高演愣了愣,随即又淡笑起来。“我和母后要谈佛的,你跟着我才更无聊。”

高延宗摇了摇头,“不会。”仔细看了一眼高演,又说,“你字写得好看。”

想了一会儿,又补上一句,“你生的也好看。”

这下高演倒是大笑起来了,俊朗的眉眼全舒展开,容色如同桃李,这幅样子酷肖高延宗容貌艳丽的父亲。他好容易止住笑,“那我以后教你读书写字,好不好?”

“好。”高延宗喜欢这个总带着浅淡笑意的好脾气叔辈,当即就点了头。

“那我过会儿去和阿兄说,让你在邺城多呆一阵。”高演躬身拿起桌上摊着的佛经书卷,整理好揽进怀里,空出一只手来伸给高延宗,“你来不来?”

高延宗于是握住了这只因瘦而骨节分明的手,两人的袖子交叠一处,密布着春日水草一样细密的纹路。

*

佛堂昏暗,娄氏跪坐久了,就觉得寒气顺着膝盖细细攀援而上,有些钝痛。她抚住心口,轻轻咳嗽了两声。

侍候在一旁的高演伸过手来扶她起来,恭恭敬敬地道,“母亲注意身体。”

“并不碍事。”娄氏撑着儿子的手,那手是冰凉的,青白的,在逐渐暖起来的天里还是像上好的玉石一般冷硬。她坐到软榻上,高演已经为她递上了温茶。

娄氏于是微微一笑。她生高演的时候十分年轻,心里的血仍然很热,跟着高祖四处征战被拖垮了身子,没养到足月就要生养。军医摇着头,侍女吓的脸都白了,她好容易喘过一口气来,吩咐下人不要去告诉高祖,最后拖出去的被褥和枕头都被冷汗浸透——捡回来的命,病根却落下了。

没足月的孩子,抱在怀里,猫一样弱小。娄氏手举不起来,让高祖抱来给她看。高祖叹着气,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怜惜和愧疚,替她拨开脸上湿漉漉的碎发,“何苦呢。”

她居然有力气笑,“军机瞬息万变,怎么能为一个妇人延误呢。”

高演从小体弱,娄家的家主看了一眼就皱了眉,高祖心里也有隔膜。这些她都知道,心里却有些不为人知的得意。这是她耗尽心血才生下的孩子,远非其他高家的子嗣可比。她低头喝了口茶,茶水温的恰到好处,有细细的姜味,于是笑意更深。

她喝过茶,开口道,“边疆进来又不太平。”

“是。柔然犯边。父皇震怒,要御驾亲征,应当会命舅父同往。”高演垂下眼睛。“母亲不妨以退为进,以免猜忌。”

娄氏眼神落在搁在锦衣上的双手,她也曾有过春葱一样的十指,如今骨节凸显,皮肤皱缩。她的语气非常和缓满意,“合该如此……听说你和萧家的那个公主处的不错?”

高演愣了愣,随即会意过来,颇有些啼笑皆非。“阿湛该是喜欢她的。”

娄氏抬眼看他一眼,“哦?”

高演似乎是笑了下,他唇角生得好,似笑非笑,有些像这满堂慈悲的神佛,极温柔无情。他哼了句古歌词,“总角之宴,言笑晏晏。”

娄氏颔首,“既如此,该为他们做媒。”

坐禅良久,娄氏觉得倦意上涌,于是便闲谈一般的道,“可去见过你兄长?”

“是。”

“如何?”

“风采卓然。品行高洁。”高演想了想,漏出一点笑来,“几位侄儿……也十分有趣。”

“为人师长大为不易。”娄氏到此刻才有些慈母的样子,目光里有些宽慰也有些忧心。“你也大了,陛下会召你到凉风殿议事,万事切要多帮衬你兄长一些。”

“母亲不必忧心,孩儿自有分寸。”高演躬身行礼,四尺广袖逶迤于地,如同浸湿了的鸟羽一般华彩动人。

2.

初夏的午后已经非常闷热,日光如同白水一般倾泻在青石板上。高演窗前的藤蔓开出了清淡的紫色花朵,然后又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里悄无声息地凋落了。少年们笑闹的声音渐渐移近庭院,木制的鞋底在雕砖上敲出了清脆的声响。

蝉鸣声跟着大起来了。

室内与外面相比十分阴凉。冲进来的小姑娘一把扯住高演的袖子藏到他的身后,差点让他来不及放下手中的笔。他今天穿着宽袖大袍的旧衣,因陈旧而柔软妥帖,微微笑着把花团锦簇的女孩子牵在怀里,抬头对后面追来的少年道,“阿湛又欺负唤云了。”

语气和缓,便不像训斥。高湛站在门廊里,阳光自他身后照射,整个人都在阴影里,只有一双遗传自柔然皇后的浅色眼睛如鹰隼一般明亮,冲他笑道,“阿兄偏心。”

萧唤云躲在他袖子后面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盯着高湛咯咯笑出两个酒窝来。她鬓角边有几缕汗湿散开的头发,插着不知名的野花。高演替她挽好,女孩子身上的味道,闻起来很干净。

高演让下人去取井水过来服侍萧唤云梳洗,取过桌旁放着的黑色杯盏为高湛倒茶。高湛接过茶杯,茶汤表满泛着洁白细腻的茶沫,杯底浮动着几片老姜,有着非常细微的辛辣气味。

“听说阿兄身子最近不太爽利,休养了好几日,倒不知现在好些了没有?”等萧唤云走开了,高湛问道。

“没有什么大碍。”

高演执起笔,仓促放下的笔在字面上留下了一个晕开的墨点,他将那处涂写了,想了想又补上了几句,将之放到一边晾干,动作间露出脖颈上未褪去的痂口。高湛倒着看出是给高浚的书信,唇边的笑就深深刻下去。他趁高演还未抬头,岔开话题,“你这里怎么这么闹,我府上都叫人拿面团粘去的。对了,园子里的葡萄熟了,但酸的吓人……我叫人拿蜂蜜拌好冰镇着,要不要给阿兄送一些过来?”

高演收拾好信,用素绢擦干净手,“冷饮伤身。我是消受不起的。”说完又补了一句,“夏蝉本来就活不长,你又何必。”

高湛的眼色全藏在垂下的眼睛里,看不分明,“阿兄真是好心。”他仔细地,把字句都揉碎了地说道,“我只知道,扰了我的东西就该死。”

这话说的半是玩笑,高演被他这样一说,不由愣住,抬起眼来细细瞧他一眼。高湛是他们兄弟间生的最英武的那个,剑眉星目,丰神俊朗,有高祖的遗风,脸上表情似笑非笑,有着少年人不知掩饰的锋芒。

“我倒是忘了阿湛也长大了。”他最后只这样说道,并很快露出了兄长慈爱的表情,“既然这样……和唤云的事也该快些让父亲定下来,再拖下去,恐怕唤云都要拖成别人家的夫人啦。”

高湛轻轻“呵”了一声,“阿兄你啊……”他唤了一声,却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,心头上冒出许多纷繁杂乱似是而非的念头。他被自己唬了一跳,又自觉有些好笑。

萧唤云换好了衣服,提着裙摆来找他们。翠绿色的裙摆像春日新抽芽的柳叶,生机勃勃,赏心悦目,全然是不知愁的一派天真。“阿湛在和六哥哥说什么?”

高湛还来不及回答,高演已经温言说道,“扰人的俗事罢了。”

高湛在高演那里消磨了一整个下午,近晚上才回了自己的府邸,下人通报徐将军已经在书房候着了。

徐显秀是高湛同胎胞姐的丈夫,近来深得圣眷,同高湛亲厚不比寻常,没有外人的时候说话也没有那么多拘束,早早翻出他最好的一套瓷杯和藏在暗格里的酒自酌自饮,见他进来就笑道,“九王爷今日又胡闹了——居然都闹到凉风殿去了,也是本事。”

高湛脱了罩袍,闻言挑眉道,“徐将军消息倒是灵通。”

“都传遍了。”徐显秀看他一眼,“你故意的?”

“要不是九王爷纨绔不济事,还不知道今天晚上有多少人睡不好呢。”高湛笑笑,他眼睛生得深,笑起来就有些阴鹜,三分冷清三分讥讽。“其实哪有什么胡闹,不过陪着六皇兄灌了一肚子茶。”

“常山王?”徐显秀倒皱起了眉,“我听凉风殿的人私下说他们宁可见太子震怒,也不愿见常山王蹙眉,但就是以死相逼也逼不出他们说常山王半个不字,并不是好相与的角色。”

“哦?”高湛用指尖把玩着瓷杯,“我倒觉得徐将军多虑了。”

——高演这次休养,不知道的是说常山王旧疾未愈,知道的却是中书令直言进谏,触了皇帝逆鳞,连宝剑都架到了脖子上,若不是顾忌娄氏旧情,恐怕连休养的命都没有。

便如这杯中酒,入口绵密温柔,后劲却大得吓人。这刚正不阿的执拗都藏在高演温和带笑的脸色下,不经意时刺得人不舒坦。

不然常言怎么会道:过刚易折呢?

高湛呷了口酒,又道,“皇兄今天倒问起了我和唤云。”

北齐和柔然战事要起,要后方安稳,必要稳住萧梁——而朝堂上又有哪个不知道梁朝公主和九王爷青梅竹马?

徐显秀眼睛一亮,“这倒要贺喜王爷了。”

提起萧唤云,高湛也不免脸色稍霁,只又叹息道,“母后也喜欢唤云——只希望这能让她宽心些吧。”

*

天一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,公主府上遍植的花草在雨声中早早谢去,王蔷在室内点起如柱的蜡炬和龙涎香。少女的镜台前堆满了华贵的鲛珠、玳瑁和美玉,在灯光下泛出柔和的光华。铅粉、胭脂和眉黛被扔的满桌都是,细细的粉末洒在绣着水草一般卷曲纹路的衣袖上。

已经梳起了妇人发式的少女竭力维持着一国公主的尊严,但仍然咬着嘴唇哭的呜呜咽咽,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滑落,砸碎在大红色的喜袍上。

照顾她的王蔷是梁朝的旧人,自小看着她长大,此刻顾不得君臣之礼,伸手把她揽进怀里,如同幼时一般拍着她的后背,安慰她,“不要哭了啊,公主,不要哭了。”她自己都心软的想要哭了,却只能叹着气,做出笑脸看着萧唤云,“还有长广王呢,他怎么会让你这样嫁出去呢?”

萧唤云说了什么,埋在她的前襟里听不分明。王蔷捧住她的脸,矮下身子和她对视,“公主说了什么?”

萧唤云开口时声音虽小,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倨傲和镇定,“阿湛什么都不会做的。”少女的脸上到处都是泪痕,却冷笑着说道,“他那么聪明的人,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和娄氏一族翻脸呢?”

*

长广王没有同往日一般理睬同僚的邀请,也没有进宫给母亲请安,他连大雨都不顾忌,直接奔着凉风殿而来,一把把马鞭抽在朱红色的大门上。

高延宗正由高演握着手在宣纸上抄写《诗经》里艳丽而清澈的句子,听到外面闹哄哄的,声音越来越大。然后父亲推门进来,苦笑着对小叔叔说,我拦不住九弟,还得你出去见他一面。

高演于是微微叹了一口气,“我应当是去见他的。”

高延宗要跟着出去,却被父亲攥住了手。他心里着急,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着急,只对着高演喊,“小叔叔又要把我当孩子看吗?”

“不是的。”高演浅笑着,极温柔极温柔地告诉他,“但这是无奈的事情——无奈的事情,我这辈子都不想让延宗看见。”

素来放纵不羁的九王爷正坐在凉风殿的户对上,进了水的丝绸极为沉重,显出暗沉沉的颜色来,好像要把他拖进地底。高演撑着伞走到他身边,往他凝视着的方向看去,那是一条青石铺成的大好官道,映着下雨时分外苍白的天色,泛出人的骨殖一般的惨淡。

雨下得非常大,高演的衣服下摆上都沾上了溅起的泥水。他吐出一口气,把大半个伞分给幼弟,如惯常般微笑着说道,“地上湿冷,起来吧。”

高湛侧过头去看着兄长。他的兄长,有来自母亲的清秀相貌和如同陈茶一般安稳的脾气。他来的时候,是有很多话想说的,指责的、愤怒的、恨的恼的、牙作剑舌作刀的。可是他现在一句话都吐不出来,只是定定向他望去。

就好像他这次来,就不过是为了像这般的,向他望去。

高演把他拉起来。偏殿里已经有仆从生起炉火,散发着融融的暖意。高演为他换下湿冷的衣物,用干布擦干他的长发,然后为他递上熬煮的姜水。高湛没有去接杯子,而是捞住了兄长的手。

“皇兄婚礼之后,我会自请前往封地。”最后,高湛只是这样低声说道。

高演垂下眼睛,神色都被两片眼睑遮了,云山雾罩的,看不真切。他的嘴唇已经是青紫的了,两颊却被熏出桃红。“阿湛。”他轻声唤他,“阿湛,是我负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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